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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博维奇“超越”《资本论》思想探究

来源:   作者:   发布日期:2016-03-24     浏览次数:

     

来源:《政治经济学报》(京)2015第4卷期 作者:邰丽华

  作者简介:邰丽华,中国政法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资本论》与社会主义经济理论、西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史

  内容提要:莱博维奇认为,在当今的时代背景下,《资本论》仍然具有理论说服力和现实解释力,马克思主义“过时论”和“消亡论”的观点不能成立;《资本论》的两种主要缺陷是概念的片面性与理论的片面性;《资本论》探讨的只是资本的政治经济学,而非雇佣劳动的政治经济学,这是其片面性的根源;建立工人阶级的政治经济学,用需要的首要性理论完善生产力决定论,既可以弥补《资本论》的片面性,又能够与《资本论》一道完成资本主义的整体性分析,这是对《资本论》的“超越”。莱博维奇的“超越”《资本论》的思想,在研究方法、内容体系等方面创新与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但是,他的若干观点却与马克思的研究传统形成了背离。

  关 键 词:莱博维奇;需要的首要性;生产力决定论;工人阶级的政治经济学

  标题注释:本文是2014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专项任务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研究)《当代西方学者关于〈资本论〉研究的新特点与新趋势》的阶段性研究成果,同时也获得2013年度中国政法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西方学者重建〈资本论〉研究的批判与反思》的资助。

  迈克尔·A.莱博维奇是加拿大西蒙·弗莱泽大学经济系名誉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马克思经济学与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同时积极参加当代新社会运动。他曾作为查维斯的经济顾问参与设计了委内瑞拉的经济改革方案,是“21世纪社会主义”的主要创始者。

  莱博维奇的《超越〈资本论〉——工人阶级的政治经济学》一书曾获得多伊彻纪念奖(2003)。该书认为,政治经济学应该包括资本的政治经济学与工人阶级的政治经济学两个部分,《资本论》探讨的是前者,从马克思主义整体性的角度,还必须构建以雇佣劳动为主体的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实现对《资本论》的“超越”。除了本书以外,莱博维奇近些年陆续发表了《现在就建设:21世纪社会主义》(2006)、《社会主义的新羽翼》(2007)、《追随马克思:方法、批判和危机》(2009)、《人类发展的路径: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2009)、《社会主义:目标、路径与指南》(2010)、《社会主义替代:真正的人类发展》(2010)等著作、文章或演讲,提出了“超越《资本论》”、对资本主义进行替代、构建“21世纪社会主义”的思想与主张。

  《资本论》和马克思主义没有过时

  《资本论》诞生以来,质疑的声音一直未曾中断,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解体,似乎更印证了某些人对马克思主义的否定看法。莱博维奇坚决不赞同这种非学理性的判断,撰文向提出“反对社会主义的理论,特别是反对马克思主义指导的社会主义的理论”的学者提出挑战,认为历史上对于马克思主义,“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有所扭曲。这种扭曲忘记了人,只强调生产力”(迈克尔·A.莱博维奇,2007b)。在《超越〈资本论〉》的中文版序言中,他直接以《马克思主义消亡了吗》为题,批驳马克思主义“过时论”的主张。他从主流经济学与马克思经济学的比较入手,指出二者在研究对象、研究目标和任务方面存在显著差异,例如,主流经济学专注于孤立个体的研究,研究目标在于掩盖资本主义剥削;马克思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则是整体的资本主义,研究目标是揭示资本对工人的剥削。另外,从上述两种经济理论的实质来看,主流经济学探讨的诸如经济激励、市场价格等现实问题,侧重于从对表面现象的分析得出理论结论,而《资本论》关注的却是穿越事物的表面来考察其内在结构,进而揭示被表面现象所遮蔽的本质。也就是说,莱博维奇认为经济理论的研究,既不能没有对表面现象的描述,也不能缺失本质层面的探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是不可或缺的。

  莱博维奇不仅通过理论分析反驳马克思主义“过时论”与“消亡论”的观点,而且从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现实的角度提出不同意见。他承认《资本论》诞生一个多世纪以来,资本主义世界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他认为当前社会主义运动的低潮和资本主义表面上取得的胜利,并没有对《资本论》形成挑战,也不意味着马克思所揭示的资本主义本质有根本性改变,即使“资本的现代崇拜者也会发现,马克思关于资本运动本性的理解无法被超越,因为其根源于资本的自我增殖和资本主义的生产目的和动机”(Lebowitz,2009)。莱博维奇指出,马克思强调资本主义制度被替代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资本主义社会中所有的重要决策都是由私人利益而不是由人的需要来决定,如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进行,大量涌现的“广告中厚颜无耻的浪费、对地球的破坏、与儿童饥饿相伴的职业运动员令人憎恶的薪水、专制的工作场所、与人类共存的大量垃圾和无用资源、失业和未被满足的需求”(Lebowitz,2006)等不正常的现象,产生了一系列严重的后果:居民财富差距与收入差距的无限拉大导致富人阶层的炫耀性消费,使得普通民众的正常需求无法得到满足;由于私人决策的驱动,原本用来满足人类需要的资源被大量闲置,自然环境在追求私人利益的过程中被大规模地破坏;生产资料私有权制度强迫一部分人被另一部分人奴役,而人们却对此熟视无睹。另外,资本家为了防止底层人民的联合,采取将人群按照性别、年龄、种族、国籍等加以分化的做法,其目的就是促使普通民众不团结。莱博维奇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这些现实问题,是资本与生俱来的属性,西方主流经济学不能给予合理解释,而《资本论》对资本本性的透彻分析,说明只有“马克思的理论更能帮助人们去理解他们‘今天’所生活的社会”。

  莱博维奇虽然坚持认为《资本论》与马克思主义没有消亡,但他从马克思主义的核心观点即人的自由与全面发展的角度,提出《资本论》是不完整和有欠缺的,《资本论》的片面性主要体现在概念与理论两个方面。

《资本论》概念的片面性

  1.雇佣劳动或无产阶级概念的片面性

  莱博维奇在《超越〈资本论〉》一书中,论证了马克思关于劳动力价值、生产劳动、财富等概念的片面性,认为劳动力价值的内涵没有反映劳动力质量的提高,生产劳动的外延排斥了家务劳动,只从物质资料的角度定义财富而忽略了人也是财富的重要内容,等等。本文为了研究的方便,主要选取雇佣工人(无产阶级)和相对剩余价值两个比较重要的范畴,剖析莱博维奇关于《资本论》“片面性”的论点。

  莱博维奇认为,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将资本家界定为经济范畴的人格化,是一定的阶级关系和物质利益的承担者一样,他把雇佣工人也作为人格化的概念。这个定义忽视了雇佣工人的具体形式,忽视了雇佣工人的年龄、性别、种族、民族、生活地域等不同特征,因而马克思界定的雇佣劳动存在片面性。另外,莱博维奇指出,马克思把除了资本家之外的人类个体看成雇佣工人的做法也是片面的,因为这部分人群不仅仅以雇佣工人的身份出现,他们在劳动过程之外,在家庭生活当中还同时充当着非雇佣工人的角色。也就是说,在现实社会中不仅存在雇佣工人,还存在作为非雇佣工人的雇佣工人,即在家庭内部提供家务劳动的人群,如妇女、儿童等。因此,“雇佣劳动的真正概念不仅包括那些必要的雇佣劳动,而且包括那些尚未耗尽仍然包含于同样的雇佣劳动之中的雇佣劳动。雇佣劳动内部是有区分的,分为作为雇佣工人的雇佣工人和作为非雇佣工人的雇佣工人”(迈克尔·A.莱博维奇,2007a:2、196-197)。

  莱博维奇强调整体雇佣劳动概念的重要性。他认为从整体性角度考察雇佣劳动,必须要把诸如养育子女、家务劳动等都纳入生产劳动的范畴,而这类活动在马克思的框架中作为非生产性劳动,这种观点存在片面性。因为家务劳动需要消耗一定量的资本品,而且这种劳动的数量越多,占有工人的自由时间越多,意味着实际工资的下降幅度越大。因此,整体雇佣劳动是资本再生产不断进行、资本主义得以持续的必要条件。也就是说,政治经济学既要研究作为资本附属物的雇佣工人,还要研究出于自身发展需要、“主导了劳动的条件和结果”的雇佣工人。前者的探讨体现在《资本论》中,后者则需要超越《资本论》,建立工人阶级的政治经济学才能完成。

  2.相对剩余价值概念的片面性

  莱博维奇认为,《资本论》关于相对剩余价值的分析思路是:全社会劳动生产率水平提高,导致劳动力价值降低和必要劳动时间缩短,从而延长剩余劳动时间而产生的剩余价值。根据马克思对相对剩余价值的界定,好像只有资本家才能享受劳动生产率提高的好处。莱博维奇对此提出质疑:“为什么是资本家而不是工人成为生产率提高的受益者呢?”他认为必须找到证据“证明购买生活必需品所减少的货币量是如何从工人的工资中被扣除掉的”,或者说如何转移到资本家的腰包里的。他以雇佣工人生活必需品标准不变为基本假定,分析了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假设消费品价值降低,但是工人没有增加任何消费,而把工资中增加的部分储蓄起来。这样做的结果是,由于消费不足,价值和剩余价值的实现日益困难,生产萎缩,资本对劳动力的需求减少,失业率提高且劳动力价格下降,因此,必需品标准不变的假设无法成立。第二种情况假设当工人的货币工资出现剩余后,他们往往会选择较早结婚,生育更多的子女并维持更大的家庭。人口增加必然导致劳动力价格下降,必需品标准不变的假定仍然不能成立。“因此,在假定必需品的标准不变而生产率提高的前提下构建的这两个方案都是站不住脚的。”(迈克尔·A.莱博维奇,2007a:96、148、150)在他看来,实际的情况是,劳动生产率水平提高,劳动力价值下降,意味着工人可以用更少的货币购买到确定数量的生活必需品,那么,在其他因素不变的情况下,工人可以自由支配的货币数量必然增加,必需品标准不可能不发生变化,于是,工人阶级将与资本家一样,都能够获得劳动生产率提高的收益。

  莱博维奇认为,劳动生产率提高不是相对剩余价值概念的基础,相对剩余价值的真正基础存在于劳动力市场上,来自于雇佣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阶级斗争。也就是说,在资本家与工人阶级的力量对比能够保证剩余价值率不变的条件下,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会导致工人实际工资上涨,而相对剩余价值却不会有所增加,此时的雇佣工人完全可以成为劳动生产率提高的受益者。但是,如果工人阶级在与资本家的斗争中处于弱势地位,随着剩余价值率的提高,相对剩余价值必然会增加,因此,“工人阶级相对力量的减弱成为相对剩余价值生产的必要充分条件”。根据莱博维奇的理解,相对剩余价值概念的片面性主要是忽视了雇佣工人与资本家之间阶级力量的强弱对劳动力价值的决定作用,在研究资本的政治经济学时“锁定了工人的阶级斗争”(迈克尔·A.莱博维奇,2007a:157、161),忽略了阶级斗争对实际工资的作用和影响。莱博维奇的分析为其续写《资本论》,创建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进行了必要的理论铺垫。

 《资本论》理论的片面性

  按照莱博维奇的分析逻辑,由于《资本论》中若干重要概念有失完整,其理论出现片面性也在所难免。本部分主要从工资理论与生产方式理论两个方面论证莱博维奇的观点。

  1.工资理论的片面性

  莱博维奇强调,在分析工资问题时,马克思与李嘉图一样,首先把工人当成会工作的动物,当作机器中的一部分,认为“工人阶级,即使在直接劳动过程以外,也同死的劳动工具一样是资本的附属物”(《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五卷,2009:661)。其次,基于对劳动力的上述看法,马克思自然而然地把劳动力价值理解为维持劳动力这一特殊机器正常运转的成本。最后,马克思在考察工资问题时,把研究“重点完全放在客观因素和技术因素上”,而忽略了“阶级组织问题和其他主观因素”。因此,莱博维奇坚持认为,马克思的工资学说没有彻底脱离古典经济学传统,其“对劳动力价值和人口理论相互关系的论述最鲜明地表明了他是服从于政治经济学的假定的”(迈克尔·A.莱博维奇,2007a:144、161),也就是说,马克思的工资理论未能实现与古典经济学的彻底决裂,是片面的。

  莱博维奇以工人的生活需要及需要的满足程度为例,进一步论证马克思工资理论的片面性。他认为工人对消费品的需要被马克思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生理需要,即维持劳动力生存所必需的、代表最低限度的生活资料的价值。第二个层次为必需品需要,是由人的社会习惯和习俗形成的必需品决定的,通常被计入工人的消费,也被包括在劳动力价值中。第三个层次是社会需要,由工人作为全面发展的社会人所决定。

  莱博维奇指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前两个层次的需要与工人的基本生存密切相关,如果不能得到满足,不仅会加重他们的贫困程度,引发他们的不满情绪,而且由于无法正常维持劳动力的生产与再生产,资本主义生产不能持续。因此,从资本的本性来说,必须满足工人的生理需要和必需品需要。但是,第三个层次的需要即符合社会充分发展的需要不可能得到满足,因为资本主义条件下存在对满足工人需要的限制,例如,利润的动机是从资本的逻辑出发,并没有考虑工人的需要,另外工人的消费能力也会受到资本的限制,它们“构成了工人对更多钱、更高工资的要求的基础”。因此,为了满足这部分由资本主义自身生产出来的、不断增长的社会需要,工人与资本家必须进行斗争。但是,“《资本论》中并没有关于要求高工资的斗争的讨论”,没有考察工人社会需要的创造和满足,没有考察工人与资本家围绕着改善劳动条件、减小劳动强度、缩短劳动时间等而展开的斗争,马克思的工资理论是片面的。

  2.马克思生产方式理论的片面性

  莱博维奇指出,《资本论》对现代经济运行规律的揭示相当成功,是不可逾越的。他举例说明,在一些特殊的经济区和工业出口加工区中,雇佣工人工作条件改善、工作时间缩短等有利于工人健康和寿命的具体做法,从促进生产力发展的角度调整生产关系,对缓解资本主义矛盾、延长资本主义的历史发挥了重要作用。同样,当代资本主义农业提高土壤肥力的短期举措,从长期来看则毁坏了土地的肥沃程度,这一现实符合马克思关于生产力发展极限的解释。另外,现代农业领域大量使用农药和化肥,“有力地验证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及其本质的认识”。莱博维奇还认为,当前社会日益激烈的竞争、居高不下的失业率和全球资本贬值等现象,也都在提醒我们不能“忽略马克思所强调的资本主义再生产过程中的矛盾特征”。

  但是,莱博维奇坚持认为,马克思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与资本主义制度之间关系的描述不完整,《资本论》没有合理地解释资本主义持续存在的原因。他主要从三个方面展开论述:首先,马克思强调只有当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不再适应生产力发展时,资本主义制度才会灭亡,而资本主义的持续存在只是由于其生产关系还没有达到束缚生产力发展的程度,这一理论暗示我们似乎“只有在资本主义不再是‘最佳选择’的时候才能超越资本,只有在生产力的发展超越了资本主义外壳以后才能超越资本”。于是,将会产生如下的困境:马克思很早就宣布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宿命,但直到现在为止资本主义还没有显露垂死的迹象,资本主义的丧钟还没有被敲响,剥夺者仍然没有被剥夺。这个现实让我们除了等待“资本主义不再适应生产力的发展”的那一刻以外,在资本主义社会的替代问题上别无其他选择(迈克尔·A.莱博维奇,2007a:60、23、24、222)。其次,《资本论》中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对立统一规律的阐述不能从理论上说明当今资本主义世界出现的如社会主义革命处于低潮、资本对工人的持续霸权、女权主义运动、工人的解放运动以及围绕着生活质量和文化平等而展开的斗争等诸多现实问题。最后,莱博维奇通过当代资本主义社会雇佣工人实际工资提高、劳动时间缩短、劳动条件改善、公共保健体系和公共教育体系的建立等具体事例,说明资本主义社会也在不断向前发展,但是,他指出如果把资本主义的任何点滴进步,都归结为生产力的决定作用,实际上是“把资本看作是唯一的考察主题”,《资本论》认为“资本的需求和目标具有唯一性”,而完全忽视了雇佣工人的主体地位,忽视了阶级斗争在社会制度更替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续写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的尝试

  根据上文的分析,莱博维奇归纳了《资本论》概念和理论的片面性,认为问题的主要症结是忽略了雇佣工人的主体性,忽略了雇佣工人的需要及需要的满足程度对资本主义的重要性,忽略了雇佣工人为了实现自身需要而与资本进行斗争的必要性与可能性。莱博维奇进而提出要建立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用需要的首要性理论取代马克思的生产力决定论,一方面弥补《资本论》中若干概念与理论的片面性,另一方面续写马克思的“六册计划”,从而实现“超越”《资本论》的目标。

  1.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的构建

  莱博维奇强调资本主义是一个整体,对整体资本主义的考察既要阐明资本,又要研究雇佣劳动,但《资本论》“仅仅阐明了资本这一方面,却没有相应地用逻辑分析方法阐明雇佣劳动方面,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整体理论体系的片面性”。莱博维奇于是提出了构建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的主张。首先,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主体是雇佣工人,结合总体工人作为其核心概念,对结合总体工人和各分支之间、人类与自然之间相互依赖关系的研究,是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的核心。其次,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研究的重点是以资本为媒介的生产,满足人的需要是生产的唯一目的与动机,实现人的全面发展是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的根本目标。再次,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强调工人阶级团结与合作的重要性,认为工人阶级之间的竞争,有利于资本家压低工资、提高工作强度、延长劳动时间、提高剩余价值率、符合资本的逻辑,因此“劳动者的联合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源泉,而劳动者的分化是他们受剥削的条件”。最后,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的建立,在强调工人阶级内部团结合作的同时,还号召以工人阶级整体的力量与资本家集团展开斗争,阶级斗争除了满足提高工资待遇、缩短工作时间、改善工作条件等经济目标,更重要的是创建工人阶级国家,获得政治权力,从而“为超越资本创造条件”(迈克尔·A.莱博维奇,2007a:111、120-121、259)。

  莱博维奇强调政治经济学包括两个方面,即资本的政治经济学和雇佣工人的政治经济学,前者以《资本论》为代表,后者则体现在莱博维奇《超越〈资本论〉》等文献中,而以资本为主体的政治经济学与以雇佣工人为主体的政治经济学共同构成对资本主义整体的研究。这一看法与马克思《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的观点相一致,早年马克思明确强调整体资本主义既包括资本内部的关系,也包括雇佣劳动内部的关系,同时还包括资本和雇佣劳动之间的关系。另外,莱博维奇还指出,根据马克思的“六册计划”,《资本论》只是其宏大研究计划的一部分,他准备专门写作一本有关雇佣劳动的著作,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始终未能如愿。如今莱博维奇重新将雇佣工人作为研究的主体,集中讨论了《资本论》中缺失的内容,“不仅挑战了片面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决定论和简化论,而且也向‘后马克思主义者’的调和观点提出了挑战”。莱博维奇据此认为,他“超越”《资本论》的努力“可以看成是对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呼唤”,发展和创新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

  2.以需要的首要性理论替代生产力决定论

  莱博维奇主张构建的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其宗旨是满足人的需求、实现人的全面发展,重点强调雇佣工人的主体地位。他认为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能够弥补《资本论》和马克思经济学对生产力决定作用的片面理解,认为马克思的生产力首要性理论忽视了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反作用,忽视了人类个体在促进技术进步和生产力水平提高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因为生产力不能自发提高,技术进步也不能自动产生,它们都需要有人的推动,事实上只有“那些能够促进生产力发展的人,能够促进高科技产生的人……才是真正的革命家”。

  莱博维奇指出,马克思的生产力首要性理论不仅忽略了雇佣工人的主体性,而且不能合理解释资本主义的持续存在,因为根据马克思的分析,一旦生产关系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桎梏,就会发生社会制度的更替,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落后的社会生产关系也不可能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促使社会制度发生替代的真实“理由在于人们认识到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缺陷后会主动去废除这种关系”,而促使人们主动废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理由在于其内含的缺陷与劳动者的社会需要形成对立。莱博维奇认为,劳动者的社会需求既包括对诸如较高的实际工资、良好的工作条件、理想的工作时间等物质资料和闲暇时间的需求,也包括对新鲜的空气、洁净的水和安全的农产品等自然环境的需求。但是,在资本逻辑发挥主导作用的条件下,劳动者的上述社会需要不可能得到满足,而他们未被满足的社会需求越多,贫困化的程度越重,对社会的不满情绪就越激烈,“他们超越资本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迈克尔·A.莱博维奇,2007a:4、222、223、228)。

  资本主义的持续存在必将受到致命威胁。因此,“经济危机并不能使资本主义走向灭亡。一旦我们对工人予以考察,就会发现,工人自身被生产出来……的条件正是资本主义持续存在的原因”。莱博维奇强调需要的首要性理论是对生产力首要性理论的替代,认为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增长的人类需要是决定社会历史变革的重要推动力量,雇佣工人社会需要的变化及满足需要程度的提高,导致资本主义不断向前推进,而资本主义灭亡也是雇佣工人的社会需要无法得到满足的结果。

简要评价及结论

  莱博维奇是当前比较活跃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长期致力于发展马克思的经济学思想,寻求对《资本论》的重新解读,他提出的一些观点与主张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有一定的启示意义。

  第一,《资本论》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是一个开放的体系和不断发展的理论,而不是停滞不前故步自封的学说。理论来源于实践并应该具备解释或指导实践的能力,马克思的理论也不例外。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的生命力与时代的变迁、现实的变化紧密相连。但是,如何随着实践的推进而不断发展马克思经济学理论,国内外研究者们的理解不一,做法也各异,最终导致许多研究成果庸俗化或背弃了《资本论》和马克思经济学。莱博维奇以整体性原则为出发点发展马克思经济学的尝试值得肯定。他主要从方法、概念与理论三个不同的层次理解整体性,笔者比较赞同其对方法整体性的理解。莱博维奇认为,马克思的方法论特点在于对整体的强调,在于将资产阶级社会理解为一个存在内在联系的有机整体,而一旦“把社会作为一个总体来理解,就要理解它的改变和发展并不是简单的因果关系,也不是简单的彼此独立和依赖的变量之间的关系”(迈克尔·A.莱博维奇,2007a:6、75)。也就是说,只有坚持方法论的整体性,才能促使我们透过事物的表面现象研究事物的内在本质,在这个问题上,古典和新古典经济学个人主义方法论不能与马克思的整体主义方法论相提并论。

  第二,莱博维奇强调工人与资本家之间阶级斗争的重要性,认同阶级斗争在资本主义发展和演化过程中发挥不可替代作用的观点,对于国内一些学者长期攻击马克思关于阶级斗争的描述,将马克思的全部学说误读为主张以革命和造反等暴力途径推翻旧世界,却对建设新社会毫无建树的看法敲了一记警钟。最近,中国社会科学院王伟光院长重提阶级斗争的文章引发的争论,更进一步验证了当今中国社会淡化阶级分层、否认或掩盖阶级冲突与对立的历史虚无主义思潮。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重温莱博维奇关于阶级斗争的分析,有助于保持理论上的清醒与政治上的自觉。莱博维奇认为,对资本主义进行整体性研究,必须既要研究资本内部的关系,又要研究雇佣劳动内部的关系,同时还要研究资本与雇佣劳动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不仅要把资本当作主体进行研究,还要把劳动作为主体来研究,不仅要研究资本通过降低工资、提高劳动强度、延长工作日等手段增加剩余价值和利润的做法,还要研究雇佣工人通过阶级斗争谋求提高工资、减轻劳动强度、缩短劳动时间、改善劳动条件等抵抗资本逻辑的各种努力。莱博维奇指出,通常认为竞争能够提高生产力和促进社会发展的看法是肤浅的,在资本主义社会,无论是生产工具的改进,还是资本的集中,实质上都是资本与雇佣劳动相对抗的结果。另外,在当今资本主义条件下,机器的大规模使用以及全球化浪潮的兴起,也是“为了分散工人的力量,分裂工人的团体,瓦解工人的组织”,从而制造工人的分化与分工,延缓工人实现自身发展目标的需求。因此,工人阶级联合起来与资本家进行有组织的斗争是历史的必然。

  不能否认的是,莱博维奇的研究对于促进马克思经济学的传播与发展有一定的促进作用,但是他“超越”《资本论》的个别观点和主张,在一定程度上也误解或曲解了《资本论》和马克思经济学,主要表现在以下两方面。

  第一,莱博维奇对剥削概念的泛化理解,导致他认为马克思论证资本主义社会替代的逻辑有失完美,通过消灭剥削建立未来社会的理想缺少可行性。一方面,莱博维奇将剥削与剩余劳动或剩余价值联系起来,这一看法符合马克思的论述,能够支持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制度终结以及向社会主义过渡的相关论述。但是,莱博维奇另一方面拓展了剥削行为,他将剥削延伸到家庭生活中,将家务劳动与奴隶劳动相提并论,认为包括妇女和儿童等在内的家务劳动提供者以牺牲自己的自由、休息和闲暇为代价,受到了家务劳动的享受者如男性主人的剥削。家务劳动的数量越大,家庭内部的剥削程度就越严重,从而导致劳动力价值减少和实际工资下降,而这样的结果反过来又强化了家务劳动,进一步提高了剥削程度。按照莱博维奇对剥削的这一界定,未来社会必须要以消灭家庭为代价才能实现。如此荒谬的结论不仅将剥削概念陷入无意义的地步,而且对《资本论》和马克思经济学带来很多的负面影响。

  第二,需要的首要性理论与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形成对立。莱博维奇认为,当生产关系成为生产力发展的阻碍因素时,符合人类需要的社会变革就会随之而产生。这种需要的首要性理论是生产力首要性理论所固有的,因为它“不仅强调资本阻碍生产力发展的趋势,而且强调资本不断地制造购买商品的新的社会需要,在劳动者和资本之间制造新的联系”(迈克尔·A.莱博维奇,2007a:169、224)。

  尽管莱博维奇强调需要首要性理论是马克思历史理论的替代,是对《资本论》和马克思经济学的发展,但其事实上却和马克思的理论传统形成了背离。因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是贯穿《资本论》和马克思经济理论的主线,马克思将其作为推动人类社会制度更替的根源。在马克思的研究视野中,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客观范畴,而莱博维奇论及的人类需要尤其从个体角度探讨的特殊需求则属于主观概念(邰丽华,2013),在探讨社会制度更替深层原因的问题上,以主观判断代替客观标准,“把社会制度更替的根源由客观探讨归结为主观因素,与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研究方法是相悖的”(邰丽华,2011)。

  另外,还需要强调的是,莱博维奇在试图“超越”《资本论》,发展马克思经济学及建设未来社会主义等问题上,存在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论断,其观点的改良主义色彩较浓,例如,莱博维奇颠覆了古典经济学和马克思经济学对工资与利润关系的论述,认为工人和资本家都能够获得劳动生产率提高的益处,并认为这一现实完全可以成为资本主义持续存在的理由。笔者的疑问是:如果社会各界都接受这样的现实,是否意味着就能够实现不同人群的和谐共处,阶级或阶层的淡化,阶级斗争的消亡,资本主义的长治久安?那么,以发展马克思理论为前提,结果却达到了证伪的结果,作者又如何能够自圆其说?又如,莱博维奇提出合作工厂、工联以及工人罢工等方式,只是围绕着实际工资的多少、工作时间的长短、工作条件的好坏等展开斗争,不能从根本上改造资本主义,不能成为工人阶级自我解放的手段,因为它们“只是在反对结果,而不是在反对产生这个结果的原因”。他号召建立工人阶级的国家,主张“利用资本主义国家的形式,在资本主义制度范围内为工人阶级的利益立法”,从而“使国家为雇佣工人的利益服务……成为工人阶级的代表”(迈克尔·A.莱博维奇,2007a:169、224)。他的这些观点在一定程度上成了空想社会主义的新版本。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09,第661页。

  [2]迈克尔·A.莱博维奇(2007b):《超越〈资本论〉——马克思的工人阶级政治经济学》,经济科学出版,2007。

  [3]迈克尔·A.莱博维奇(2007a):《委内瑞拉的新社会主义》,载傅冀耀、王振永译《国外理论动态》2007年第9期。

  [4]邰丽华:《试论西方学者对〈资本论〉的“改造”与“超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2011年第5期。

  [5]邰丽华:《西方学者改造〈资本论〉研究:批判与反思》,《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3年第12期。

  [6]Lebowitz,Michael A.2009.Following Marx:Method,Critique and Crisis.Oninklijke Brill NV,Leiden,The Netherla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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